歌殷

狗血文学

<盐糖>草木十年秋 Chapter 5


严颂声说,卦不可尽算,恐天道无常,终究是说对了。

日军率兵攻打繁昌,新四军皖南分队与日军力搏守城。严颂声从副官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,就即刻下了决定。也果然如所料一样遭到了反对,他看着马当先严肃的面孔,知道他是在担心些什么。
与日军打了这么久,严颂声已经大致摸清楚了日军在安徽的布局,他心里清楚,这一去,可能是条不归路,可他无法坐视不理,哪怕不为他与新四军的交情,只为他守卫了这么久的繁华河山,他也得拼死一搏。


严颂声甚至还来不及多想想自身处境,就已经再一次执枪站上了战场。日军火力强劲,炸起阵阵硝烟,火药的味道弥漫了整片丛林,草木上沾染着血气。严颂声清楚的看到,自己身旁的兄弟们一个一个地倒下,自己身后的身影越来越少,正面攻击已经不是长久之计。
他看着手下兄弟们坚定的眼神,微不可察地,在心底叹出一口气。他想说,生于乱世,我等本就应誓死保卫家国,无可遗憾。想说你我誓同生死,这大好河山就攥在你我手中枪口里。他想说的话太多,却都哽在了喉间,他知道,这次终究踏上了一条向死而生的道路,于是千言万语,终究也只说出一句:“我舍不得你们。”

他看着战友们染血的手臂,紧紧地抓着他递过的那杆枪,仿佛与他一起接过扛下了这沉沉负荷,他们齐声回答:“师座放心,属下愿为师座,赴死效命!”单薄的声音却仿似喊出了滔天气势,在这炮火声中,让严颂声的心,静静的沉了下来。

战火从山脚下一直蔓延上山坡,一开始分出去的兵力已经不见踪影,在不断腾起的烟雾中看不清彼此面容,地面上似乎也沾染了炮火余温,在这隆冬的天气里烫得可怕,严颂声踩在上面,仿佛透过鞋底听到了大地的悲鸣,如一首慷慨的哀歌。


一颗炮弹投向极近处的土坡,硬生生炸出一片平地来。严颂声低着头,躲在高耸的山坡背后,身边的战士们已经负伤重重,可没有人提出哪怕一句退缩的话语,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着亮光,静静地凝望着严颂声,等待他说出下一个命令。
而严颂声却在此刻,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唐山海。他看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唐山海时候的样子,小小的少年穿着挺拔的军装,胸口和脊梁都挺得笔直,肩头的肩章在冬日柔暖阳光下闪着金属质感的光芒。严颂声突然绽开一个轻松的笑意,十多年过去,这一幕居然还能清晰浮现,仿若昨日。

那是他的祖国,和他的爱人。


他开口,仿佛梦呓的声音:“发报。”发报兵迅速地拆下发报机,电波的声音和敲击声和在一起,衬出他口中最后的报告:“战区司令部,一二二师严颂声,为确保繁昌要地,率警卫营与芜湖增援日军,殊死搏斗。”
他静静地看着远方,好像从那青山云雾中,看到了唐山海安静儒雅的面孔,看到了泱泱国民面庞上拂不去的苦难与折磨,他眸底光亮犹如日照,口中命令却不停:“……寡不敌众,全员殉国。”

严颂声说出这句话,身旁的战士们也没有丝毫惊疑或是惧怕,好像所有人都已经联想到了这结果,他们平静地接受着正前方的炮火,听他们誓死追随的长官将枪放在身旁,两手放松下来,口中唱起了那首所有人耳熟能详的歌曲:“怒潮澎湃,党旗飞舞,这是革命的黄埔……”
每个人都不自觉的哼起这首歌来,他们紧握着手中的枪,枪身上还有未散尽的余热,隔着染尽血污的手套传来锥心的灼热,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进入军校,立下誓言的那刹。荒芜的山坡上,回荡着他们轻柔却坚定的歌声:
“主义需贯彻,纪律莫放松,预备做奋斗的先锋。”
“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,携着手,向前进,路不远,莫要惊。”
“亲爱精诚,继续永守……”



一曲军歌毕,整片山坡一片寂静,仿佛之前一切喧嚣与炮火都不曾有过,只远远传来高山上流水声, 严颂声听着那安静,听着日本士兵踩在土地上的声音,下了他的命令:“现在是,国民革命军第十九集团军第十八军一二二师师长严颂声,给你们下的最后一个命令!”
“警卫营,冲锋——”



脚下土地发出震天响声,严颂声持着锋利刺刀不断前进,身旁的兄弟一个个冲上前去,刺倒敌人或是被刺倒,脚下的躯体铺满黄土,血色浸染了整片大地,腥气充斥着脑内,而在这一片混乱的山坡上,红底的青天白日旗帜始终伫立,尽管已经被炮火和利刃摧残得看不清本身面容,却始终未曾倒下,正如严颂声此刻高高守在心底的视死如归的心境。
而那旗帜,最终到了严颂声手中。
他一手持旗,一首紧握中正剑,一剑封喉,挡在身前的敌军将领倒下了,开辟一片开阔视野。严颂声孤身站在高地上,身后是战友们横陈的尸体,心间是激昂的斗志。他狠狠地将旗杆插进土地中,眼里透着凶狠,紧盯着眼前敌人,却最终敌不住灼热子弹刺破身体,撑着旗杆跪了下去。


他极力抬起头,望向烟雾弥漫后的蓝天,从前他总觉得身为军人,为国效力,即使是捐躯黄土了也不会有遗憾,可此刻,遗憾却在他心间漫溢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严颂声遗憾自己终究是将这段感情意识得太迟了,遗憾没能端端正正地在唐山海面前道一句喜欢,这一刻他眼前飘过相识十余年的一点一滴,唐山海深邃的眼睛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,并着身上的疼痛让严颂声在低头那一瞬,竟仓皇落泪,他口中低低唤出第一句,也是最后一句:“山海……”
长风猎猎作响,吹过高扬的旗帜,空气中有风声哀鸣,仿佛天地间奏起了赠予严颂声的,最后一支长歌。

终是旌旗重整,白骨黄土。



唐山海抬头看一眼身后高高悬挂的钟,起身穿好军装的外套,整齐地拉平袖口上的褶皱,伸手从一旁架子上拿过包,长腿迈出办公室,朝门外走去。冬天里天色暗的早,机要处长长的走廊里已经亮起了灯,衬出他的影子,在地板上拉出好长的距离,突然就有些寂寥感觉。
走廊尽头的灯下,聚集了四五个女同事,正低声谈论着什么。唐山海本想着恐怕又是什么无趣的八卦,于是脚步也未停,直直朝拐弯处的楼梯走去,却被拉住了:“不是说和唐主任是同学嘛,问问唐主任就知道了。”


唐山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拉住的衣袖,那女子像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,猛的松开了手。唐山海看向人群,嘴里的话礼貌而疏离:“怎么,有什么事情是唐某帮的上忙的?”
他右手下的一个声音嘴快,问道:“唐主任可是和驻守安徽的严颂声严师长在黄埔四期同受过训?”唐山海心中可笑,想着回头该写信告诉严颂声,他的英名都传到机要处这些小姑娘这里了,可口中仍道:“是。”
那姑娘还想再说什么,被她身后伸出的一只手按住了,那把嗓音平和而带了些许笑意:“严师长殉国的消息报到政府,不知谁提了一句严师长乃国之重器,当真可惜。这些小姑娘就忍不得八卦些,还望唐主任体谅。”

唐山海感到耳后阵阵轰鸣,他想到严颂声说,等打完了仗,必要在同他下一盘棋,扳回自己的败势才行。他开口,声音却已经沙哑:“你刚刚说,严颂声他……怎么了?”
那人答话中带了些疑惑:“12月22日严师长率军在芜湖抵抗日军,已是全员殉国了,怎么唐主任竟不知道吗?”

殉国。
唐山海想起临下班前递到案头还未翻看的文件,竟觉得四肢僵硬,连嘴也张不开了。说话的人见唐山海这样形态,连忙道歉:“我不知唐主任还未知晓此事,还请您节哀。”唐山海摆摆手,声音沙哑难闻:“……没事。”
他艰难的挪动脚步继续向前走去,他上衣的口袋里还装着要寄给严颂声的信。忠骨葬江山,唐山海晓得不管是严颂声还是自己,都有可能会走这条路,只是他没有想到,这一天竟来的如此快。



他独自朝前走着,有些踉踉跄跄的,肩背却仍然挺得笔直,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上。




Ps.这章没怎么修过,因为不敢回头再看,写到军歌那一段几乎哽咽地接不下去,也不知道我到底图个啥。反正等我冷静下来会看有没有什么不当的,到时候会修改的。阿里嘎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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