歌殷

狗血文学

<盐糖>草木十年秋 Chapter 7 END


       唐山海在行动处终究是安定下来了,日子一天天地走着,窃取归零计划的任务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,唐山海心中有了些焦虑,他知道,如果任务再没有任何进展,那么他们待在行动处,总有一天会暴露自己的身份。而当在宴席上看见苏三省的那一刻,唐山海的心里,升起了更加浓烈的不安。
       站在华懋饭店灯火辉煌的走廊尽头,唐山海点燃了手中的香烟,看着那烟缓缓向上升腾,匿入窗外雨帘里。身后传来苏三省那低低的仿佛梦呓般的声音:“四处都找不到唐队长,原来是在这里。”唐山海心中厌恶,却也不得不装出一个温润的笑容说:“不知苏先生找唐某,有什么要紧事?”

       苏三省也隐隐的漾出笑意,口中的话语带着些虚伪的谦卑:“只是因为久仰唐队长大名,如今见到了,免不得想同您多说几句话而已。”不等唐山海开口,他微微挪动了身子,面向窗外,说出了下一句让唐山海忍不住攥紧拳头的话:“苏某听闻当初在军统,唐队长与壮烈殉国的严师长可是至交,未想到严师长刚死,唐队长居然就投了敌,当真让苏某感叹人心难测。”
       唐山海许久未听见人跟他说起严颂声,此刻他的名字出现在这样一个人口中,由不得让唐山海觉得玷污了严颂声英魂,他强忍着怒气,终于也没了耐性:“苏先生到底想说什么,难不成竟是专门来讥讽唐某的?”

       却没想到苏三省向前上了两步,以一个亲近到暧昧的角度伏在唐山海耳边道:“那可不能够了,唐队长不知道,苏某对唐队长这幅美人皮相早已肖想许久了。”
       唐山海心头轰鸣,耻辱感毫无掩盖地戳进胸口,让他几乎忍不住揍苏三省一拳。他向来冷淡而自持,即便是严颂声……即便是严颂声啊,也未曾这般亲密。此刻苏三省仿佛一幅恶心的狗皮膏药,让唐山海心中不仅气愤,竟还为自己的处境感到些许悲凉。他不发一言地摁灭了香烟,转头向包厢走去,听到苏三省在身后有些笑意地说:“还望唐队长能喜欢苏某送您的见面礼啊!”
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唐山海心中有些疑惑,却着实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话,疾步走回包厢,才终于明白了苏三省所说的“见面礼”。



       夜色深沉得几乎可怕,大雨倾盆而下,铺落地面,让唐山海觉得滂沱而残忍。他克制不住地紧紧握着雨伞,伞柄上精致的雕花几乎刻进他冰凉掌心,带来些许疼痛,提醒他不可失态。
       唐山海眼睁睁看着那扇大铁门打开,枪声与叫喊声瞬间同时迸发,鲜血几乎是在下一瞬就铺满了院落,任凭大雨冲刷也洗不掉那些刺眼的鲜红色。唐山海近乎麻木地坚持着,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了。直到结束了这场凌迟,终于回到屋子里,唐山海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,身体即刻就抖得不成样子。



       他艰难地朝前走,勉强够到柜上酒瓶与杯子,却坚持不住,无法冷静。酒洒了一地,下一刻玻璃杯也在地面上碎裂,尖锐的弧度让他想起刚刚那些不肯瞑目的尸体。
       唐山海想,这到底是为什么呢?他想到严颂声,想到千千万万为国战死而无怨言的灵魂,他想,难道那么多人付出了性命,舍弃了生机,就是为了让他在此刻看着一百多号同僚就这样被杀被捕,而无计可施的吗?唐山海瘫倒在沙发上,感到喉间有些发痒,似是要咳出来什么,伸手去捂,却捂到一团温热。

       他低下头去看,手心里一团暗红色,分明是鲜血却红的颓丧。像是有什么早早就死在身体里的东西,在此刻终于腐烂,尸首才在这夜色里,见了光。唐山海怔怔望着手心出神许久,终于低头,有滴水色匆忙从眼下坠落,滴落在地毯上再寻不见踪影了。


       严颂声走的时候,他没有落泪,来到行动处这么久,浮沉都历了许多,他也没有落泪。这会儿落下一滴泪,像是什么时候枯坐了一整宿,也掉落不了的眼泪,终于在此刻决堤。
       唐山海静静地坐在夜色里,想起以前种种,到底在心里下了决心。


       唐山海说出“苏三省必须死,不然他们当真以为党国无人了”的时候,是下定了决心的。可看着倒下的人从预想中的苏三省变成了曾树,看着苏三省冲着他藏身的地方露出了惊诧神色,唐山海终究没忍住有些遗憾,却并无后悔。

       他此刻静静地被锁在椅子上,甚至还露出了笑容。

       苏三省附下身盯着他平静面容,眼里的怒意已经无处遁藏。他开口,热气喷洒在唐山海脸庞上,让唐山海忍不住别过了头,听苏三省说:“苏某真是搞不明白唐队长你图什么?”
       唐山海听着他的怒意,竟觉得有一丝开怀,他笑着,以向来平和的姿态:“唐某什么也不为自己图,只图个问心无愧罢了。”话音还未在风中消散干净,苏三省的拳头已经落在了脸上。激烈的痛楚让唐山海攥紧了拳头,他可以忍受住酷刑和拷问,但不愿被苏三省之流触碰半分。


       苏三省看出他心中忍耐的怒意,笑的有些疯狂:“你不想让我碰你?”说这话的时候,他冰凉的手指已经攀上了唐山海脸侧,如同一条冰冷刺骨的毒蛇,让唐山海恶心,却无处躲避。苏三省见唐山海皱起了眉头,更加得意:“唐队长可知,苏某现在哪怕就在这里办了你,也不会有人在意。”


       唐山海转过脸来看向苏三省,他在苏三省闪着得意光芒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,又冷又静,若千尺寒潭。不知道为何,他心中刚刚升起的屈辱与愤怒都没了,他突然有些可怜苏三省。分明他就现在自己面前,居高临下,唐山海却觉得苏三省那样卑微,仿佛一条无足轻重的狗。
       “唐某已经是阶下囚,苏处长想对唐某做什么,唐某也无力阻挡,不是吗?”他说着,笑的云淡风轻,仿佛当真不在意。苏三省看他,看着看着,也笑起来。他直起身子,拍了拍手上灰尘,言语间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:“唐山海,你等着,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地死掉。”


       苏三省转身出去了,门再次被锁上,昏暗的空间里,只剩唐山海自己单薄的身影。他抬起头,外面的阳光透过铁栏照进屋内,小小的一片,有鸟雀儿扑棱翅膀飞走的声音,唐山海想,今天像是个好天气。

       他不可抑制地又想到严颂声的样子,他想起那年春日里,他和严颂声共同走过黄埔军校布满树荫的小路,那时候他们说了什么,唐山海没放在心上,半点也记不起来了,但却仍想起自己偶尔看向严颂声时,他脸上神情——


       彼时恬静与开怀,与此时凌迟般痛意掺在一起,让唐山海心里忍不住对着那个虚幻的影子说起话来。


       他念着一首诗,依稀是那年严颂声替他在柜后拾起的那本书,他已经记不大清晰了:


       “可是我向你看,
        我看见了爱,还看到了爱的结局。
        听到记忆外层一片寂寥。
        就像从千层万丈之上向下眺望。
        只见滚滚浪涛尽流向海”

        窗外阳光正好,正如他们初见时。


         那晚唐山海入梦,见到了许久未见过的容颜,他看见那人往前走,穿着那年学校里发的黄绿色的军装。他低头看自己,也是同样的服饰。唐山海小跑几步,想要追上他,严颂声却突然转过头来,对着他说:“回去!不准跟过来!”语气里有些严厉意思,唐山海却不听他的,自顾自追上他,站在他高挑身影旁边,却觉得无话可说,憋了许久才说得出一句:


       “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,就让我跟着你吧。”


       严颂声似是被他这话说的有些无奈,但也不肯松口,只挥着手,撵他回去。唐山海回头看见来时路,已经是一片茫茫,他感觉有点疲累,又有点委屈,又觉得奇怪,总是在这人面前才觉得命运不公,人世委屈,想着想着,竟脱口而出:“严颂声,我喜欢你。”


       透过朦胧雾气,唐山海看到严颂声竟笑了起来,笑的开怀,毫无桎蒂,冲他伸出了手,那手掌上尽是持枪多年留下的老茧,唐山海被他握住时,有些硌得生疼,却甚觉安心。他听见严颂声低沉嗓音:“走吧。”



        走吧,去往天涯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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