歌殷

狗血文学

<盐糖>草木十年秋 Chapter 2

秋意渐渐浓了,转眼已是十月,庭院里的桂花挂在枝叶上,飘散着淡淡甜香,窗前因连日里的阴雨浇灌着泥土,更发出软糯清甜泥土气。严颂声坐在桌前,身后深褐色皮箱已经打包结束,床铺上也已打扫干净,还是年初时抵达的模样。

严颂声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唐山海的时候,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一期学生中显得太过瘦小,臂膀细瘦的,提着略显厚重的箱子,背脊却挺拔,直直地站在廊下,眼里的光灿烂到夺目。


一旁的同学站在一起议论着,有些许字句穿过空气,到了严颂声的耳朵里。
“看那小鬼出身很好的样子,怎么不好好读书,来往这乱哄哄的战场上冲。” “听说是南方唐家的大公子,在英国待了两年,怎么的就回国来了。”
严颂声眯起眼,穿过冬日里温和的日光,再朝唐山海望去,看他挺拔的侧影,举手抬足间都是掩不住的坚定,没忍住勾了勾嘴角。

彼时北伐正似燎原之火,在中华大地上热势腾腾的焚烧着,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,严颂声他们也整日里盼着能冲上战场,以掌中枪讨敌寇命,也能为培育自己的党国效忠,也能把热血浇灌在这风雨飘摇的大地上。如唐山海,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。
所以自一开始起,严颂声心里对唐山海就有一种讲不明的钦佩,他投身于救亡,甘心在血雨腥风中穿梭,除了有自己的信念,也有一部分是无更好的退路可去。
可唐山海此人,竟能舍下洋场风光衣香鬓影,到这军校里来摸爬滚打,真让严颂声对那些富贾有了小小的刮目相看。
只是唐山海那般自持,内心冷漠得像是三九寒冬的冰,严颂声也曾拉拢过,想诚心相交,只是唐山海始终不为所动,日子久了,严颂声反倒觉得捉弄他更有意思一些。


严颂声伸手从书页中摸出那张相片,那少年站在一室辉煌中,冷静地望着镜头,突的就让人不自觉忽略了全部背景,管他是王侯赏下的瓷瓶,还是女王送与的壁画,严颂声觉得,竟都比不上唐山海一身风骨了。
站起身来,严颂声推开门,朝走廊拐角处唐山海的房间去了。
严颂声敲了敲门,屋内传出唐山海的声音:“是谁。”“我。你有空吗?”“等一下。”严颂声守在门前,想着明日便是分散,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相片还给唐山海才行。于是唐山海让他等,他便也等了。
下一瞬屋内就传出了一声巨响,夹杂着的仿佛还有唐山海的一声闷哼,严颂声心里一震,尚未反应过来就已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
屋内,一人多高的衣柜塌了下来,横躺在地面上,唐山海跌坐在一旁,握着自己的左手臂,怔怔的仿佛还没醒过来。严颂声走过去,拾起他手臂,端详着上面新划出的一条伤痕,血正穿过皮肉一点点往外渗透着。他从前在这屋子里翻腾过多次,自是知晓唐山海不习惯备药箱,无奈起身,走回房间去取了自己的药箱来。
扶起唐山海坐回床上,仔细的用海绵蘸了酒精涂在伤口上,唐山海有一瞬间的瑟缩,严颂声抬眼看他,他露出不自然的神情,惹得严颂声一笑:“知道你怕疼,忍忍。”
手上动作着,屋子里漂浮的尴尬气氛让严颂声不安起来,他只好又扯开话题:“你怎么想起去移那大柜子?”唐山海低头看着自己被掌控在严颂声手心的小臂,低声道:“我的书掉在柜子后面了。”
严颂声回头,果然看到一本褐色皮的书躺在桌上,还沾着些灰尘,应该是柜子后面经年的灰土。他拿过一旁的纱布,一边缠绕一边揶揄道:“唐公子对自己的东西,向来都十分看重吗?”

唐山海没听出他话里调笑,自顾自接过话来 :“算是吧,小时候在家里,佣人打碎我一个花瓶,我都会发一通脾气,硬逼着父亲去找一样的来。”说着说着,声音愈发低了下去:“那花瓶是皇家赏赐,哪有那么些一样的来,也不知道父亲最后是花了多少钱从何处购得。”
严颂声看着他低垂眉目,被他话中的失落逼得心里闷闷的,有意避开话题道:“严某记得,刚来军校的时候,严某可弄坏过你不少物件,你这样一说,我倒得多谢唐公子不杀之恩了。”说着伸出双手来,作了个揖。

唐山海抬头看他模样,一刻没忍住就笑出声来,眉眼微微地弯起来,他原本嘴唇生的带钩子,此刻上扬,衬着眼里隐约亮光,愈发好看起来。唐山海经常笑,礼貌的,疏离的,严颂声却从未见过他这样自然的笑意,此刻的唐山海,更符合一个普通少年该有的样子。

唐山海笑意未散便开口道谢,严颂声只低头翻着桌上的书页,听他道谢,扯开嘴角笑了一声,随意道:“没什么可谢,今天就算不是你也一样。都是党国的战士,血可不是白流的。”

唐山海静静坐在床边,眼神却不曾离开严颂声俊挺的侧影,他轻声地开口,声音轻的几乎消弭在风中,却仍然掷地有声:“今天就算不是我,你也一样会得到这句谢。”
严颂声静了静,并未言语。他知晓唐山海从来都是骨子里的修养,用不着反驳,也不用客气。他看看横躺在地面上的衣柜,皱了皱眉,回头对唐山海道:“这样你进出也不方便,我待会儿叫人来给你抬起来,你就别动了,免得又扯动了伤口。”说完,自顾自加了一句:“眼瞅着上战场了,你倒好,先把自己弄负伤了。”
唐山海为人本就有些感性,到了今日离别时,情绪本就不稳,此刻坐在床沿上,看着两步外的严颂声,这两季来的一幕幕都浮现,没的就让他开口道:“其实你一直很照顾唐某。”
严颂声听他这话,不由得就愣在了原地,不解其意,却听他接着说道:“旁人看你总是与我作对,我其实知道你本意不是如此的,虽说你总来我屋里乱窜,却从未真正拿走过我什么,最终都还给我了,你总说些混账话,却也不是不有趣。”
唐山海甚少说这些话,感觉两颊烧得滚烫起来,却仍然硬着头皮继续道:“其实我也是愿意与你相交的,你很好,心志坚定,勇气和智谋你都不缺,将来会大有作为的,从这一点来看,唐某是很不如你的。”

严颂声做事习惯干净利落,很少有多余的分枝,或是无关的言语,唐山海此刻情义所至,倒让严颂声不好意思起来,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阳光,笑道:“没来没由的,讲这些干什么。”唐山海的声音低低从耳后传来:“没什么,我就是想让你知道。”

他温和的话语穿过严颂声的耳朵,直直在心里搅合了一番,让严颂声心尖发颤,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觉得有些危险。他不再回头,长腿迈开朝门外走去,唐山海只听得清他在从门前消失前撂下的那句:“我去找人给你抬柜子。”
严颂声一路想得出神,直至走到自己屋前,推开门才想起衣兜里的相片还未还给唐山海,可偏偏此刻他却不愿再去与这个让他感觉不正常的人说话,只好又把那相片夹回书中,想着明日再还也不算迟。


第二日起来,严颂声哼着小曲儿走向唐山海的房间,敲门却没人应了,路过的同期看见严颂声在门口杵着,嘴快说,唐山海分去了军统,天不亮就已跟着最早的一批下山了。
严颂声呆呆看着手中的相片,想到底还是迟了。半晌,他又收回到衬衫兜里,他安慰自己,世间这么大,总有重逢那天的吧。
总会再遇到的,他想。


自此,离人心上,这个秋天一不小心,就延续了十年之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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