歌殷

狗血文学

<盐糖>草木十年秋 Chapter 6



       唐山海站在办公室门前时,心底已经隐隐有了预感。不知为什么,他就是知道,这一次戴笠专程叫他独自过来,绝不是为了什么稀松平常的事。或许这一推门,就是一条赴死之路,可他一点也不觉得担忧。他站在门外,手指轻轻的搭上门把,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       屋内只有戴笠一人,坐在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,像是在思考着什么,桌上还摊开放着一份文件,隐隐可见“汪伪”“日军”几个字眼。唐山海稳着步伐,直直地走向桌前,皮鞋在木质地面上敲出最后一声响,他朝着桌后,笔直地敬了个军礼。

        戴笠转过身来看了唐山海一眼,眼里闪过一抹难辨的光,他摆摆手,让唐山海坐下,举起一旁的搪瓷水杯喝了口水,却始终只盯着唐山海看,并不说话。唐山海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,于是主动开口道:“戴老板有什么事不妨直说。”

       戴笠点点头,手指在桌面上摩挲着,脸上却仍然露出一副犹豫神情,唐山海低头摸着自己右手腕上的表带,耐心等待着。戴笠看着唐山海平淡从容的样子,嘴唇动了动,那句话终究是说出来了:“山海啊,你……你愿不愿意到上海去?” 

       唐山海抬头,语气里带了半分疑惑:“上海?”他在脑中迅速分析着,心下其实早已经了然,却听戴笠接着说道:“你也知道,日本人现在在上海扶持汪精卫,明面上是汪精卫做主,背后实际上还是日本人握着实权。”他站起身来,走到唐山海身旁,伸手握了握唐山海挺拔肩膀:“说到底,汪政府里,还是得有我们自己的人才行。” 

       上海,唐山海在心里琢磨着,汪伪政府掌权,底下尽是些无耻残忍之流,百姓早已苦不堪言,若说去,也不是不可以,自己本身也没什么后顾之忧,若他自己处在戴笠这个位置,也会选这样一个人前去吧。戴笠见他不答话,继续说着:“我知道去了上海肯定会比在这里危险的多,可山海你是个聪明人,如今的形势你不是看不清楚……”



       “您别说了,”唐山海突地打断了他的话,眼底浮现出轻松的笑意,仿佛不是去赴死,而是去本就该去的地方。他干脆地点了点头,说:“您别说了,我愿意去。”

        从戴笠办公室出来,走在洒满阳光的秋日的重庆街上,唐山海突然有了一瞬间的豁然开朗。他想到严颂声,心底竟也有些喜悦的情意。唐山海在心底喊了一声严颂声,他想说,你走的时候,我没能在你身边看着。那自你走后,我就把你的命担起来,担在我自己肩上,以后是风景还是苦难,都认认真真地去走,连着你的那份,一起走。
       唐山海甩开臂膀向前走着,高瘦的身影在阳光下与一旁的树影融为了一体,挺拔而斑驳着。他此刻突然不愿意再去想从前种种,也不想再去遗憾些什么,心里一片天高云阔,再无困惑。



        登上火车的时候,唐山海仿佛从轰鸣的汽笛声中听到了严颂声爽朗笑意,那样的笑,在他们相识相知的这十多年来,也未曾有过几回,唐山海此刻却记得清晰。 他想,此去山水重重,便不再去囿于那十年种种,也不去思索这迷蒙的情愫了,就让这情意随那年桃树下的酒一起,深深的埋进土里,与月光作伴去吧。而此后余下的生命,没有了严颂声并肩,他也仍会把一身血肉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这美丽的土地。 

        唐山海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札,那上面有他刚刚填上去的、墨迹还未干透的一句话,这会儿倒是来得刚巧:“什么是路?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,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!”




        唐山海以军统机要处主任的身份假意向汪伪投诚,有搭档徐碧城与李默群的关系,加上戴笠替他周密的安排布置,很快就打进了76号内部。毕忠良替他们安排了住所,手下人带着去看时,走过狭长的弄堂,引来了徐碧城一句抱怨,那人赔着罪,领他们上了楼梯,推开左侧的屋门。

       屋子里收拾得倒干净,窗户朝向西,正值日落时分,夕阳从窗外溜进,在窗前小几上留下浅浅的光斑,窗台上摆着些绿植,在夕阳下泛出些橘红色,让唐山海想起了在黄埔时,严颂声摆在窗前的那盆仙人掌。

       耳边传来徐碧城的声音:“这屋子好是好,就是地方太偏了些。我倒是没什么大碍,但是我先生向来是个挑剔的人……”唐山海听着,这是拿自己在做借口了,低头扯出一抹笑,半分温润,半分无奈,又听办事的人赔着笑道:“实在对不住,要么就请唐先生和唐太太先在此将就住着,属下即刻报给毕处长,再安排别的住处。”
       唐山海在一旁桌上放下自己手中的公文包,转过脸来笑道:“不必了。”说着扫了一眼身侧的徐碧城,“不必麻烦了,哪有那么多讲究。”那人愣了愣,接着就是另一连串的客套话。 




       唐山海转过头去,朝着窗外,听着有人退出去了,女人的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笃笃响声,停在了他身后半步的地方,像是要说些什么,到底没出声。 他并未回头,只朝着窗外,轻声却不带任何感情地说:“从前我跟有个人说过,即使是身处地狱,也不能成为真正的恶魔。今日我把这话也送给你,你我在这里艰险重重,我希望你能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,而不是一味耍小姐脾气。” 

       说完,他转身,看身后徐碧城穿着浅绿色旗袍,静静地站着,脸色不怎么好看。唐山海觉得有些无奈,只得抬手礼貌地拍了拍她肩膀,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:“早些休息吧。”




       那晚唐山海做梦了,梦里有人坐在他床头,身上有熟悉的青草香气,浅淡的好闻。那人开口,是熟悉的声音:“我走啦,外面冷,你就别起来了。”唐山海睁开眼,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,他梦里懵懂,只觉得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少年,于是伸出手去拉那人衣袖,却是一片虚无,只碰到自己被汗浸湿的掌心。


       他听到自己梦呓般的声音,竟还有些委屈:“你别走,你走了,没人和我说说话。”
        那人笑着,声音飘渺:“分明我在的时候,你也不怎么同我说话。”唐山海心下有些动容,听那属于自己的声音,倒像是在耍着赖一般重复着:“我不管,你不要走……” 

        可那人像是听不到一样,那团黑影直直地朝门口去了,唐山海起身想追,却没法子动弹,只看着他黑色的长风衣在漫天大雪中愈来愈远,风灌进衣摆,在天地茫茫间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。唐山海挣扎着要跟着去,却在下一瞬突然惊醒。


       屋内一片黑暗死寂,只有风吹过窗外时些许树叶摩擦声,更衬出此刻荒芜。唐山海独自坐在沙发上,尚辨不清梦境与现实。良久,嘴角上扬苦笑了一声,最终没忍住,低低叫着那人的名字,叫出了声:“严颂声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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